更新日期:2010/02/12 14:45
張順祥
目前台灣由政府公部門衛生署編列預算，支應愛滋感染者的醫療照顧。不過，長期居留在台灣的外國人一旦感染愛滋，必須面對的是強制出境或是複雜又漫長的申覆程序。
『我，不是帶這個(愛滋)病進來的，我是被中華民國人民感染的。(台灣政府)對我很不公平，我很不甘心……』印尼華僑阿明，訴說感染愛滋這些年來，沒有居留證、身分證明過著躲躲藏藏生活的不滿。
◎非法居留 黑暗角落裡的阿明
出太陽的早晨，搭上公車來到板橋捷運新埔站附近漢堡王速食店，看看手錶9點20分，離跟個案阿明約定的時間還有10分鐘，先在櫃檯點了早餐；正在等餐時，一位身穿灰色棉質V領長袖T恤、搭配咖啡色休閒褲、腳穿運動鞋，身材勻稱結實看起來年約40歲平頭男子，推開透明落地窗、小心而不安的走進店裡，經過我後方，沒有點餐的他，直接上2樓用餐區；直覺告訴我，這就是今天的訪問對象。
領了熱咖啡、培根蛋捲走向2樓，因為是上班日，用餐人數不多。店裡雖然播放流行音樂，若大空間，加上冷氣開在10幾度，裡面空間與剛才外頭陽光比起來，整個氣氛有點寂靜、悽冷。剛才看到那位男子選擇坐在靠角落、可以掌控整個環境的位置；與這名男子四目相對，從他警戒的眼神中，更加確認他是受訪者阿明。
24歲來到台灣、在台灣待了17年，現年41歲的印尼華僑阿明說，他已經過了3年多沒有合法居留証、惶恐不安的日子。回想2006年因為好奇在高雄第一次參加朋友的HOME PARTY，進入後才知道是吸毒PA，正想抽身離開時，眼前全是荷槍實彈的警察；阿明說：『突然之間場地都是便衣警察，拿槍。很冷靜配合他們，到警察局驗血。差不多一個禮拜過後，晚上還在上班，衛生署就打電話，跟我說我感染了！』，阿明因為從未碰毒，所以對警方抽血、筆錄全然配合。沒想卻意外檢查出感染了HIV。
◎被台灣人傳染愛滋的外籍人士
『我是雙性戀。之前沒跟我太太結婚時有接觸一些男生，我有個男生朋友，他是高雄人，放假會回高雄，他就會去找我。有性行為時，譬如早上時，不曉得狀況，沒戴套子可能對方就….(記者：傳染給你?) 對…』雙性戀的阿明推測自己可能是結婚前跟已經感染HIV的男性友人發生親密關係時感染愛滋，因為他老婆沒感染愛滋、還有他在婚姻維繫狀態下，因為經濟壓力沒打算生小孩，所以都會戴保險套避孕，排除他老婆傳染給他可能性。
訪談中，阿明不時掃瞄週遭，顯示出他內心保持警戒、處於不安的狀態。而臨桌用餐民眾，聽到「愛滋感染者」這五個字，飛步的跳離我們，再度顯示民眾對愛滋的無知與恐懼。
阿明告訴我們，他無法理解為甚麼衛生人員要誤導他，讓他認為外國人感染愛滋唯一途徑就是離開台灣『還有太太在這邊，我不可以來探親嗎？他(衛生人員)說就是不行，法令就是這樣子。』阿明因為怕無法再來台灣與老婆相聚，耽誤老婆青春，匆促之下，不到兩個星期就跟老婆迅速辦理離婚手續，也讓感染愛滋的阿明斷了可能是他救濟最後途徑、留在台灣的重要條件~婚姻關係。
2006年開始，阿明非法居留在台灣到現在，隨時可能被遣送出境。對於來台灣工作沒有台灣配偶的外國人，一旦檢驗出感染愛滋將會立刻遭遣送出境，連收拾家當行李的時間都沒有。權促會葉珈語認為這樣作法植得檢討：『（之前）拿有長期居留証，在台灣工作已經十年了。他就在這一年的時候被檢查出感染愛滋，遣返的時間非常快速，甚至於收到通知的隔一天，我們的政府就要他出境。他來不及收拾公司所有資料，來不及收拾家當；回到原來國家，家人可能已經都不在了，要再進來台灣也沒有機會。』
◎外交部堅持遣送出境
放寬外籍愛滋感染者，不必強制他們一定要出境的修法，之前曾經討論過，但因為跨及外交部、內政部入出國及移民署、衛生署疾病管制局等多個行政單位，只要有一個單位有意見，修法的推動就很難有進展。以公共衛生學者身分出席參與最近一次修法討論、陽明大學愛滋病防治及研究中心主任陳宜民教授說，主要是外交部有意見：『從整個政策來講，我們當然希望不要因為外籍人士得到HIV病毒感染，就把他們驅逐出境。上次在行政院我代表教育部參與修法，堅持外籍人士感染必須驅逐出境是外交部。』
對於為何反對外籍愛滋感染者留在台灣，記者求證外交部時，得到的是政府公家機關最常說的制式答案，尊重主管機關衛生署，外交部新聞文化司歐江安科長說：『完全尊重主辦單位，他們即使做了個決定，跟我們表達意見是不一樣的，我們還是全力配合支持啊！外交部沒有甚麼立場，再去跟記者多做說明。』
由於非法居留，再加上感染愛滋，阿明幾乎不敢交朋友。除了社工、中途之家、打零工場所，到公共運動中心運動保健身體是他唯一的休閒。因為長期面臨隨時被遣送出境的壓力，阿明已經循求身心科醫生，精神輔導，靠吃藥才能入眠。
◎宗教支撐才能活下去
『我就跟主說：我這一生…… （哭泣）人類可能會以為我不自愛，人類可能會以為我不珍惜我自己。可是主你很清楚…我是一個很自愛的人….主你很清楚…我不是一個壞人…..』阿明說宗教信仰是繼續活下去的動力與支柱，向天主禱告是他抒發壓力的最好方法。
實務上，政府無法掌握所有在台灣的外籍愛滋人士，不讓掌握資料的小部分外國人留在台灣，陳宜民教授認為，只是製造在台灣的外國人都沒有感染愛滋的假象，對愛滋的防治幫助不大。他說：『這樣政策其實是給民眾假的安全感，讓他們以為政府已經做好把關工作，所以只要是在台灣居住的外籍人士，都是沒有HIV（後天免疫缺乏病毒）病毒感染，但事實不是這樣，我們很多免簽證的措施，甚至很多（外籍）遊客沒有篩檢就進來了。』
目前住在專門收容外籍愛滋感染者的中途之家，靠打零工為生；阿明說，印尼長年存有排華問題，身為華人第四代的他，早認定印尼不是他的國家，台灣才是他的最終住所。
◎讓我體驗台灣對人權的尊重
之前台灣愛滋醫療費用由健保給付，但為減輕健保負擔，目前改由政府公部門衛生署編列預算支付，阿明甚至認為，政府不用擔心支付外籍人士的醫療費用，對台灣納稅人不公平。『中華民國政府如果怕，會變成負擔的話，你不需要給我身份証沒關係，可是你給我一個居留的權利。』因為他只求能合法留在台灣，給他一個生存空間；醫藥費用他會自己負擔起。葉珈語持同樣看法：『尤其我們看到這群朋友，她們有很大意願、很大能力，可以在台灣生存，付出勞力、為他健康負責任』
HIV感染者多數需要長期服藥，目前一個月藥價大約需要新台幣2到3萬；立委黃淑英擔心這些外國人留在台灣無法自付藥費，接受治療。『他還是必須要賺錢、找到工作。可是以他外國人身分，進到台灣來找工作，是不可能的嘛！在我們的國家對這樣的人，一方面保護我們國人，一方面保護他；請他回到他的國家。這個立法的旨意應該是可以接受的。』
取得居留證才能合法找工作，進而賺取醫藥費。政府如果不能修法給合法居留權，而先質疑這些感染者不可能找到工作，將使問題陷入雞生蛋，蛋生雞，到底哪個是因？哪個又是果？的矛盾中。而阿明堅信台灣才是自己最終住所，這樣的想法是不是也有修正的必要呢？
『我，不是帶這個病進來的，我是被中華民國人民感染的。對我很不公平，真的；我覺得很不公平，我很不甘心…真的。是不是可以給我一點，嚐嚐中華民國政府跟人民強調的人權、重視的人權，為甚麼這一點點的人權都不被重視呢？』質疑台灣人權或許太沉重，但身為新聞媒體，忠實反應是我們的職責。
◎政府選擇與病魔站一起
移民署認為，這群人並非要強制出境不可，但法令沒修，也愛莫能助；專勤大隊副大隊長林宏恩：『在現行法令沒有做修改之前，我們還是必須得依法執行。』
對於阿明這樣，被台灣人感染，本身也是受害者的外國人，衛生署似乎也沒有打算修法，正面對待。記者多次約訪，得到的回答是：『現行政策跟制度目前是在這裡（驅逐出境），如果要考量的話，會有很多部會應該要一起來談。』衛生署疾病管制局公關主任何麗莉說，有機會舉辦公聽會，跨部會再討論。
或許行政單位有太多事情要處理，流落在台灣街頭、等待解決困境的外籍愛滋人口，只是微不足到的50人不到。但，愛滋及死亡是不等人的，難道政府不能有點積極作為，而是選擇站在病毒那一方，慢慢一點一滴吞噬這群人嗎？
◎對愛滋正確了解才是防疫重點
『這是一個地球村，一個global village概念的時候疾病無國界，你這邊驅逐他（外國人）出去，可是（台灣）民眾到國外去旅遊還是可能發生不安全性行為啊！給民眾正確觀念，了解說，不管是在國內、國外，你如果跟不明來歷的人交往，你就要知道如何保護自己，反而是比較重要的。』陳宜民教授這麼說；禁止外籍愛滋感染者居留在台灣，對於愛滋防治工作沒有幫助，重要是教導正確愛滋防治觀念及安全性行為。
愛滋病毒不會選擇國籍、年齡、身分，更不會挑工作、結婚與否及性傾向。像阿明這樣被台灣人感染而沒有台灣配偶的外國人，政府選擇馬上遣送出境，連提出異議的申覆機會都不給，這樣得作法是否妥適？值得深思！
報導採訪過程中，記者試圖尋求實務界律師及其他移民、法律相關學者看法，但外籍愛滋感染者境管這個區塊相對來說市場真是太小了，所以碰觸、研究這議題的很少；希望藉由這次的報導，能喚醒各界對這議題的關注並投入心力。
踏出速食店，已經是中午用餐時刻，盤算自己要去哪裡吃飯及後續工作安排。這次跟阿明聊過之後，更能體會擁有國籍，可以合法自由自在走動的可貴。
已用關鍵字：離婚,性行為,婚姻,配偶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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